说下我在山间又闻马蹄声之事
　　
　　我现在所住的小区紧靠着一个农场，大门上方写着“东莞市雁田生态农场”几个大字。名曰农场，其实里面既没种菜也没种粮，但里面有一个呈“C”形的湖泊，湖的北面是一座海拔不太高的山，山上是一片人工造林，南面则状似丘陵，是一片果园，果园里主要栽种着荔枝、龙眼、菠萝蜜之类。
　　
　　这真是一个免费的“森林公园”，一个天然的“氧吧”。周末天气好的时候，我常会和老婆儿子一起来个“环湖游”。环湖步行一周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
　　
　　一个周末，天气不错，我又和老婆儿子一起作环湖游。一路上，鸟雀欢唱，花草芬芳，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丝丝青草的气息，阳光也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平静的湖面上，可以看到小鱼的游动，时不时弹起片片水花。靠湖里边的一个小山头上的树林长得茂密葱茏，有好几只大雁在树枝上歇息，站累了就扑腾几下翅膀，或绕树林飞一小圈又落下来。在这样的地方散步心情真是无比的舒畅，有一种回到大自然怀抱的感觉。
　　
　　我边走边拿相机伺机给老婆儿子拍几张“靓照”。当我们穿过湖中间的一个堤坝，就绕到了大雁歇息的那片树林了，往上走是一条斜坡土路，路的两边是一排排长得笔直的碗口粗的树木，我们正走到斜坡的中段，只听见上面响起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瞬间就来了六七匹高大威猛的骏马，骑在马背上的人全幅骑士装扮，雄纠纠气昂昂。我不禁一下子看得呆了，其时我正在给老婆儿子拍照，赶紧以这些骏马和骑士们为背景按下了快门。马去得很快，我只拍到两张正面的，然后就只能拍个背影了。
　　
　　我的所在地虽然只是东莞市下面的一个村镇，但由于地处莞深结合部，也是地贵如金。在这里还有这么一片未开发的“世外桃园”，而且还能见到这么多的骏马和骑马人，真不是一般的难得。我知道，这些骑在马背上的是一群有钱又有闲的主。
　　
　　听着“得得”远去的马蹄声，我的思绪不禁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十多年前……
　　
　　公元1992年，歌里唱道“那又是一个春天”。也就是在那一年，我被分配到一个海拔1300多米的偏僻山村小学当教师，算是全班分得最差的了。学校处在一个山坳里，很是简陋。全校只有10多个老师，公办教师和民办教师基本各占一半（还有几个是代课的，姑且一并算作民办教师吧）。
　　
　　那所学校有个令人羡慕的名字——金盆小学。其所座落的村也叫“金盆村”，但生在“金盆”里的人们的日子却过得格外贫穷，当地没什么出产，除了洋芋（土豆）、苞谷（玉米）外，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是靠种烤烟，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黄土垒就的烤烟房。山区交通不便，山民多以骡子和马来驮运洋芋、苞谷等山货。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有一条大路，那是山里的一条“主干道”，不但走人，也走牲口，每天都能看到成批结队的骡马打那里经过，骡马的脖子上都系着个大大的铃铛，一路走铃铛一路摇晃，叮叮当当的，有时顺便在山路上拉几坨骡屎马屎也是常事。山路崎岖不平，骡马的背上都驮着重重的物品，压得它们直喘粗气，走起路来腿歪歪扭扭，屁股后面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跟在它们屁股后面的赶马人在悠闲时也会吼几句山歌，但大多数时候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山里人心疼牲口，即使在空闲时，他们也是舍不得骑马的，马的力气要用在驮货时用，这些骡马在他们心里可真是比宝贝还宝贝。
　　
　　山里人起得早，那些赶骡马的山民为了每天多驮运几趟货，或要去的地方比较远，每天更是蒙蒙亮就开始“上班”了。我们每天早晨基本上就是听着一阵阵的骡马的蹄声和“驼铃”的叮噹声起床的。山里非常的静寂，这些蹄声和“驼铃”声听起来特别的清脆响亮，像好听的音乐。要知道，这些骡马的蹄声和“驼铃”的叮噹声里寄托了山里人多少的希望，他们就盼着将自家种出来的山货通过骡马驮运到集市上贸易，换来钱后才可以买盐巴，买肥料，买种子，才可以供娃儿读书的。
　　
　　我们这些在“金盆”里教书的人也穷得叮噹响。但最辛苦的要算那些民办教师了。他们一边教书，一边还要种地，而且从他们的家到学校一般要走好几里山路，但是他们却风雨无阻，只要学校不说放假，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不管是农忙还是农闲，他们每天都会准时到岗。他们在村里算是有点文化的人，让他们去赶骡子赶马他们是放不下那个架子的，但仅凭学校的那点工资又难以养家糊口。要说苦他们是真苦，要讲奉献他们才是真的奉献。有好些民办老师熬到老死也没转正。记得有个叫田延吉的老民师，已70多岁了，退休后也干不了什么农活，就帮他儿子放一头小黄牛，每到学校发工资时，他就拉着那头小黄牛来领他的40元工资，真是让人感到又搞笑又辛酸。还有个叫廖文品的民师，他比较幸运点，在55岁时遇到了好政策，转正为公办教师了，转正后以前的工龄照记，工资比我们这些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所谓公办老师都要高，好像有200多元，当时他们全家可高兴了，请我们全校老师到他家去吃饭庆祝。
　　
　　民办教师还有转正的希望，代课教师就更惨了，根本没有转正的可能，只能做一天就算一天。但是他们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消极悲观，反而很坚韧很乐观，就像那山里的野草，见惯了风吹雨打，反而不把风雨当回事儿。有一个叫蔡竹青的代课老师和我很要好，我曾到他家去吃过好几次饭。蔡老师在当地算是一个“秀才”，他会写一手相当不错的毛笔字，当地哪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会来请他帮忙写对联啦做布匾什么的。当地人新修瓦房，会很重视房屋最顶上那根横梁，上这根梁时还要举行个仪式，叫“上梁”。梁要用最好最租的树，木匠师傅将其精心修整好后，还要请画师在上面画上各种吉祥的图案（其中一个太极图是必不可少的），俗称“画梁”，蔡老师就会画这个。如哪家请他“画梁”时，他就会邀我跟他一起去，美其名曰给他帮手，其实我什么也做不了，他只不过是借此机会让我跟他去混顿好吃的，改善下我们那清汤寡水的生活。
　　
　　当地还有吃“杀猪饭”的习俗，他们将杀过年猪看成一件很喜庆的事，杀过年猪时一定会邀亲朋好友来家吃“杀猪饭”。我在金盆小学四年就没少去那几位本地老师的家吃“杀猪饭”，蔡老师家那是必去的。当然也有不少学生家长请我们吃的。杀过年猪一般都是冬腊月间，山里比较冷，家家户户都会生起一笼旺旺的煤炭火，我们就围着火笼，边取暖，边聊天，还可打扑克或川牌，还有在火笼边摆上麻将桌的。主人还会呈上他们自种的瓜子、花生，甚至还有在山里打的松子、板粟等山果，吃起那个香啊，即使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想起来嘴角都依然有余香萦绕。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金盆洗手”这句谶语，在金盆小学呆了四年后，我就被调到区中学去了，在区中学又干了三年后，就与教师这个职业彻底告别了。
　　
　　现在我在南方这个村镇上已工作生活十多年了，周末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和老婆儿子一起去小区后边的农场作“环湖游”。马蹄声已远，那群有钱又有闲的骑着马游玩的富人们的背影也早已不见了，而我还沉浸在对那个山村小学的回忆里。也不知当年和我一起共事过的那些老师，我们教过的那些学生，可安好否？
　　
　　（补记：该文已于2010年3月9日被《侨乡之声》副刊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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