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做过关于他的梦。
　　梦这见到父亲，是在他去世一年以后：那是清明前夕的一个晚上，淫雨霏霏，屋檐下有一哒没一哒的滴水，让躺在床上的我无端生出一些烦愁，朦胧中听到父亲幽幽地说道：“我冷啊，阿妹。”阿妹是父亲对我的呢称，这世界上惟独父亲这么叫我。我抬起头来，看见父亲光着头，身着黑色的衣服和黑色的裤子，全身湿漉漉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吓了一跳，忙起来给他找衣服，一挣扎就醒了，方知这只是个梦。
　　我忙摇醒了身边的丈夫，把梦境告诉了他，丈夫不耐烦道：“怕是清明到了。你思念父亲的缘故，别多心，睡罢。”我想也是，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下一年的清明前夕，这个梦再一次被重复，只不过父亲的衣服比去年破旧了一点，他仍是一身湿漉漉地站在我面前，对我说道：“阿妹，我冷啊。”也还是在我帮他找衣服时他消失了。
　　这回我沉不住气了，把丈夫摇醒后道：“我又做那个梦了，一定是乡下的老屋太破旧，漏下的雨淋到父亲的遗像了，你去把那破房子修理一下罢”丈夫不悦道：“乡下你们家那房子又不住人，花钱修理有什么意义呢？”“可我爸的灵魂住在那里呵，我不希望他死后也不能安心，我看见他衣服湿湿的站在我面前我就难过。”说话时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丈夫拗不过我，只好花钱把我的老宅修理了一遍。
　　又一年的清明前夕，这个梦再一次被重复，这一次，父亲的衣服和裤子都破了洞，仍是湿漉漉地站在我面前说道：“我冷啊，阿妹。”我惊得立即座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再也不敢跟丈夫说，只是自己搂着膝盖，默默地流泪。
　　在父亲去世五年后，这个梦的谜底终于被揭开了，四月五日这天，我把乡下所有的亲戚都召集到我们家，预备把父亲的遗骨从棺木中取出来，放进瓷罐，葬到母亲的身边，这是我们当地的风俗，人死后到了这步，才真正叫做入土为安。
　　可是当众人把棺木打开后，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只见棺木了几乎灌满了水，父亲的遗体就浮在水中，见状我几乎昏了过去。
　　这副棺木是姐很早就为父亲准备了的，是邻居的郭大爷出订金叫人从大山里带来的，预备给郭大爷自己用的，拿来后才发现棺盖上有个碗口大的破洞，郭大爷不要了，就低价卖给了姐，那时我们家一贫如洗，能得到这样一副棺木对父亲而言已经是一种奢侈了，父亲一直当他是宝贝，那时年少的我怎么也想不到雨水会从那个破洞里漏进去，让我的父亲死后也不地安宁啊！
　　按照父亲的遗愿：我把他的遗骨安放在母亲的遗骨旁边，那是他盼望了三十多年的事情，有懂风水的先生说我这样做可能会让我们一家以后的生活不得安宁，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我不这样做，我的心将一辈子不得安宁，我怎么能忍心在母亲去世后孤零零在世上活了三十多年的父亲死后依然是孤零零的呢？
　　这件事情过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父亲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在我面前说冷了，我的心也安宁了。可是我有时还是会梦见父亲：有一次我梦见他没有零花钱了，我掏出一张佰元大票给他，父亲生前从未见过这样一张大票，就哀哀地对我道：“这钱我不会用啊，给我几张毛票得了。”我对父亲道：“这大票你拿着，我再给一些小票你。”边说边从包里抓了一把小钱出来，父亲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怕增加我的负担，我欣慰地告诉他道：“爸，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你留给我那个风雨飘摇的家担起来了，如今我们家里所有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那种一贫如洗的日子再也不回来了。”听罢我的话父亲也欣慰地笑了。
　　还有一次我正病着，梦中的自己在跟人打架，用小石头互相对砸，我一个人，对方是四到五个大男人，我渐渐地招架不住了，这时父亲出现在我面前，他一把推开我道：“阿妹你快跑，这里的事我来做。”只见他佝偻的身子吃力地检起了地上的石头子，奋力朝那些人掷过去，那几个人可能是不屑欺负一个老人或者是被父亲高尚的爱所感动罢，尽管父亲手上的石头子并没有仍到他们面前，他们居然也退却了，一晃全不见了。
　　我的病第二天也好了。
　　昨天外上我又做了一个关于父亲的梦，梦中我又回到了童年那种一贫如洗的日子中，我独自带着孩子过日子，父亲叫我回家，我答应了。其实父亲住在别人废弃的一个酒厂里，在那里他养着几头猪，他依然象活着的时候一样，不让我，他心爱的女儿，做一点脏活，他舍不得听我受哪怕是一点点的苦和累。
　　在这个世界上，包容我一切的只有我的父亲，哪怕是在我的梦中。
　　
　　写于二零零六年六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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