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很会体贴女人的男人。
　　他知道我有严重的消化道溃疡，没有把我带到饭馆，甚至没有一点客套，直接把我带到他的家里，在那里，他已经为我准备了我喜欢吃的稀饭，自打患上这种麻烦的病，我对在饭馆吃饭就已经深恶痛绝，而稀饭就成了我的主食，自己还没说出来，就有人为你做好了一切，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个对老婆体贴如微的好丈夫啊，为什么没能挽住老婆的心呢？
　　不过，我老公对我也不坏啊，而我的心却从来不属于他，爱情这种东西，往往不是付出就得到相等的回报的。弄明白这个道理对一切恋爱中的男女很有帮助。可是真的栽进去了，明白这个道理也找不到路出来的，我马上就碰到了。
　　
　　饭后，这个男人对我说道：“我只想找个情人，我可以给你一些钱做补偿的。”
　　我听罢吓了一跳，心下想道：我如果要做男人的情妇，用得着跑到千里之外的昆明吗？
　　自打我走上社会，想把我变成情妇的男人可能不止一打，而且一个比一个有权势，最后一个想要我做情人的那个男人是李平的地下情人，李平的地上情人是成克杰，是原来的广西区人民政府主席。成克杰被外省人形容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土皇帝。那人差点被牵进成克杰的案子里去，是李平拼了命救的他，他很感念李平对他的恩。我劝他道：“李平对你这样好，你又这么喜欢她，你就等她从牢里出来好了。”他答道：“李平现在是个剪着短发的胖妇人了。”言下之意肯定是我的身段体态象李平了。
　　我明白了，他不过是想把我当从前的李平玩一玩罢了，所以，尽管他答应给我钱，我还是没答应做他的情妇。
　　我觉得我生来是为了给男人疼，而不是给男人玩的。
　　我当即拒绝他道：“我不做别人的情人的，我只想找个男人守着我过日子。”
　　他说：“我有价值600万的古董。”
　　我记得自己曾看过一部叫《神秘的黄玫瑰》的电影，电影的情节我记不得了，只记得主人翁说过的一句话：不属于我的，我不会动心。
　　他的600万古董又不是我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才不会因为他有价值600万的古董就做他的情人呢。
　　尽管他那顿简单的饭菜打动了我的心，我还是决定离开他，晚上到旅馆去住。
　　饭后他很诚恳地劝我先到他女二房间午休一下，于是我发现这是个很守本分的男人，跟别的男人不一样，首先他不随便对女人动手动脚，看我对他没意思，他连一句轻薄的话也没对我说过，这样就赢得了我的好感，放松了我的警惕。我答应了。于是我脱了外衣裤，身着一套大红的瘦身秋衣，抱着膝，坐到他女儿的小床上。
　　我之所以坚决要跟现在的老公离婚，就是因为发现自己的灵魂没地方安放，老公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我们没办法沟通和交流，不懂风花雪月的老公让我魂无所依。现在，我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一个灵魂跟我如此接近的男人，我之所以千里迢迢找到昆明来，就是因为这个男人让我觉得如果我不来，我会活不下去一样。
　　而他，他却说只想要我做他的情人？这样我的灵魂还不是没地方安放啊，我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男人，结果——
　　我悄悄地哭了。
　　哭过后，我需要洗把脸，于是悄悄下了床，当我从卫生间出来时，他从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我一直以为他出去了呢，他的出现把我吓了一跳，不穿外衣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确实不够雅观，我羞得不知道把手和眼睛放哪里好，于是低了头，语无伦次跟他说道：“很抱歉啊，我不知道你在家里。”
　　我的样子让他好象很开心，他盯着我的腰说道：“你的身段真的很美哦。”
　　我没回他话，冲进他女儿的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好。然后回到餐桌上，定住自己的神后，我直接了当跟他说道：“你这附近有没有旅馆？”
　　他说：“有的。”
　　我说：“我今天晚上要到旅馆去住。”
　　他茫然不知所措道：“你要住旅馆？这是为什么？”
　　我想我把他给吓着了，为了不把关系搞僵，我就半开玩笑跟他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可我不能保证自己是个好女人啊，你都看见了，我比你小整十岁，要是晚上跟你同住一室，我不能保证自己的。”
　　他老老实实说道：“你想要我就给你啊？”
　　想要你的头啊！
　　我真的不能判断这个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只好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我是怕自己晚上会忍不住跑到你的房间里去啊。”其实我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我怕你晚上做出什么违背我意志的事情出来。
　　他还是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继续说道：“你想要我我就给你啊。”
　　我在心里狠狠地骂着他道：你这可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啊，想得倒是真美。
　　可我的脸上依然堆着笑道：“可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啊！”这是在别人家，我得有礼貌，可不能让这个男人说：乡下女人就是乡下女人，不止粗俗而且愚蠢。
　　我知道我的优点：既有乡下女人的纯朴善良，又有城里女人的风韵和气质。还兼有受过很好文化熏陶的那种聪明和智慧。
　　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没见面时好象是伯牙遇上钟子其，以为这就是知音了；见了面象千里马遇上伯乐，以为自己几十年的文学修为能派上用场了；及至他说出了自己对我的企图，又象是潘金莲嫁了武大郎，明珠暗投了。
　　我表明自己的态度，坚定不移要住到旅馆去，他看不能留住我，脸色慢慢阴下来，然后对我说道：“你到旅馆住我会很不开心的。”
　　我不能因为他不开心就留在他这里过夜，没有这样的道理。
　　看我坚决要离开，良久，他对我说出了他自己心底的一个秘密，他看着我的眼睛，幽幽地说道：“我患过很严重的抑郁症，那的一种极其痛苦的精神病，病中的我，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那种痛苦，真的比死还要折磨人——”
　　他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我听着听着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末了我很同情地对他说：“你以后生病难受了就跟我说好吗？我会做个很忠实的听众，倾听你心灵痛苦的呐喊，也许我做不了什么，可我能给你安慰，让你不再感到孤单——”
　　我的话让他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有价值600万的古董，他的妻子还要跟他离婚，那一定是他的病把她给害惨了，惨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可是，他那600万的古董对我也没用啊，我是个没有什么物欲的女人，我既不贪慕虚荣，也没穷到要人周济，他老婆都不要他了，我这样做是为什么啊？
　　我觉得自己真的好蠢。
　　有位婚姻专家说：女人的爱是由同情开始的。
　　我是女人。
　　就这样，他成了你，而我，不可褐止地爱上了他。也就是你。
　　从那一刻起，就预示着我将要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了。
　　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她一定得爱上某个男人，然后才能觉出生命的意义。
　　刚刚还坚决要离开你的我，知道你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后，并且还知道这种病以后将会复发，并且一次比一次发作的时间长，一次比一次情况严重，我毅然留了下来。
　　刚刚还跟你宣布坚决不做男人情妇的我，听完你的故事后，决定做你的情人了。
　　文友们经常开玩笑说我是个性情中人，看来让他们给说对了。
　　我闭上眼睛，用一种自己平时没有的勇气跟你说道：“我不到旅馆去住了。”
　　听罢我的话你笑了，这是我到你家后第一次看到你笑，这笑应该是从你的心底里发出的吧，你当时给我的感觉就象一个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玩具的小孩子那般开心的笑。
　　你再一次对我说道：“你到旅馆去住我会很不开心的。”
　　于是为了让你开心我留了下来，你看，我因为同情一个男人悲苦的心境而爱上了他，结果却为此要搭上自己的命，老天要拿我的命换他的命？难道我前世欠着他的？
　　就这样，我被我自己的同情心给害死了。
　　就因为那一刻爱上了你，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无法收拾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爱情竟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它能将一个人送上幸福的颠峰，也能将一个人打入痛苦的死牢，甚至能残忍地吞掉一个人的生命。
　　我没有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三
　　
　　留下来面临最直接的一件事是吃晚饭。
　　你坚持带我到市场买菜，走出你住的小区，我回头一看，那个地方叫“金康园”，你很自豪地对我说道：“这是一个富人区，里面的住户都富豪一族，你自己住的那套房子原来就是一位台湾老板的。”我对你的话不置可否，不过我非常开心，跟你并肩走在大街上，因为高跟鞋的缘故，我看起来要比你高一点点，街上行人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没有让我惊诧，也没有让我有一丝的难为情，我觉得自己此刻的笑脸应该是天底下最美的花朵，能把你心底的忧愁笑落。
　　我终于相信我生下来就是为了等你的，等着与你相遇、相知、相爱。
　　佛说：修百年同船，修千年共枕。
　　修千年才能共一个枕头，这就是我不轻易上男人床的原因。现在的我就是那个千年等一回的白娘子。
　　一生凄苦寂寞的我今天终于也等到了自己爱的人。
　　这是缘，没想到更是劫。
　　晚饭后你意犹未尽，坚持要带我去逛超市，我一向对逛街没兴趣，想来你也是这样的人，真不知道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如果说你想要别人看见你找到个漂亮的女人，那白天跟你出去就已经很够了的啊？况且昆明的初春晚上还有一种浸人心骨的冷。
　　我多披了一件你找出来的你女儿的校服，模样怪怪地跟着你到了超市，没想到你带我逛超市仅是为了帮我买云南白药。
　　那是一种治我胃病的特效药。
　　当一个男人关心一个女人生病的身体时，那就表示这个男人从心里喜欢上这个女人了。这是当时我对自己说的话。
　　从超市回到你家天已经黑透，你象做完一件大事那样松了口气，然后对我说道：“我们来抱抱好吗？”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你伸过来的双手。
　　于是我被你拥进了怀里。
　　突然，我的心象被刀割般疼痛起来。
　　我伏在你的肩上，呜咽着说道：“我的心好痛，我想要哭一会。”
　　你轻轻抚着我的背说道：“你想哭就哭吧。”
　　我嚎啕大哭起来。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伏在一个男人肩上哭泣，我被自己吓坏了。
　　爱上一个人同时也为这个人所爱应该是一件很幸福很开心的事啊，为什么此刻我的心却是那么苦那么痛呢？
　　也许这一刻就已经预示着我将要为你付出生命了。
　　你轻抚着我的背安慰我，那一刻你的心一定很茫然。
　　你理解不了一个第一次遇上爱情的女人。
　　因为这个女人已经46岁了，现在却怀着一颗16岁少女是心去爱一个男人。
　　于是她的悲剧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昨天在火车上，我给你发过这样一条短信：因为你喜欢芭蕉，现在芭蕉精找你来了。
　　没想到这话以后真成了现实，我真的要做芭蕉精了。
　　因为就是你的那组芭蕉照片要了我的命啊！
　　如果没有那组照片，我不会写那篇文章，没有那篇文章，我们不会成为朋友，我更不可能爱上你。
　　难道这一切是冥冥中老天早已安排好了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
　　躺在你的床上，搂着你的脖子，把头靠在你的胸前，我感觉得出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不，应该是每一个细胞都是兴奋着的。当高潮来时，我的泪水重又流了下来，流到了你的胸前，你好象被吓到了，一边用手抹着我的眼，一边问我这是为什么？我呜咽着回说：“我的心好痛。”
　　真的，那一刻，我的心又痛了起来，我怎么也没想到：只要我活着，你将永远是我的心痛。
　　你奇怪地问我道：“从前你的心没有痛过吗？”
　　我说：“没痛过，我不知道爱上一个人心是要痛的，真的。”
　　听罢我的话你流出了眼泪，你自言自语道：“以后永远不会有女人这样爱我的了。这真是一个很痴心的女人。”
　　如果我跟你说：我不止是个很痴心的女人，你还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我跟你做爱时付出的不止是肉体，还有一颗从未给过任何男人的灵魂。
　　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的话，当然，我没有说。
　　我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我的第一次是被人强奸，强奸我的人就是现在做我老公的这个男人，我不能记得很详细的情节，只记得当时下身象被刀扎一般的疼。
　　所以，我对性一向恐惧，很多时候，我跟老公做爱多半都是被他强迫的，他强行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先是反抗，可是他那么有力，而我又是那种很敏感的女人，不多一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也不自觉地配合着他，慢慢失去了知觉——
　　得到满足的老公很快进入了梦乡，同样也得到满足的我却悄悄地让冰冷的泪水滴落枕伴。
　　跟老公做爱，我总是不能摆脱被人强奸的感觉。
　　在他身边我的心永远是悲苦的。
　　可是现在，我却只想让你进入我的身体，只要你的手放在我的胸前，慢慢往下滑，经过我的小腹，然后触摸到我的阴蒂，我就忍不住全身发抖，然后呻吟起来——。
　　你是个有经验的男人，你知道是时候了，你先是用舌头，你的舌头好硬，你先用舌头探进我的阴道，看我快撑不住了，这才适时地把自己的那个东西送进去，于是，我们同时到了高潮——。
　　我们的性生活好和谐。这是你说的原话。我只能说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靠在你的胸前我才觉得自己是女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在我老公那里，我是个性别倒错的人，我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女人。
　　儿子上幼儿园时，我被他们班上的小朋友评为全班最漂亮的妈妈。
　　儿子上高中时，有次我到他宿舍找他，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子在我后面惊叹道：“阿姨，你真美。”
　　可是这一切有什么用啊，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女人，当男人用那种呆呆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的目光也是呆呆的，我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我找不到自己作为女人是那种感觉。
　　作为女人的那种感觉现在在你的身上找到了，那种感觉真的好美。
　　我记得自己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如果有来生》那篇文章发表在《桂中日报》上，文友们读了都笑我：说你干吗那么自悲啊，为什么来生宁愿变猪变狗也不要变女人，你不知道我们都在羡慕你的美貌，同样一件事情，你只要给领导抛一个眉眼就能办到，这是我们男同胞望尘莫及的事啊。
　　他们哪里体会得出我身为女人却找不到自己是一个女人的那种感觉的痛苦。
　　我根本就不懂得怎么给男人抛眉眼，我甚至都不会跟男人撒娇。
　　不会跟男人撒娇是女人致命的弱点。
　　一个幸福的女人，是有资格跟老公撒娇的，我没有这样的条件。
　　在我们家，我跟老公的角色是互换的，我是丈夫，老公是妻子。
　　大家看到了，我不但没找到做女人的感觉，连做一个妻子的感觉也没找到，我找到的我是做一个丈夫的感觉，一个男人的感觉。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文化馆的老馆长退休了，单位为他办了两桌酒庆祝，我虽没有跟他是一个单位的，可作为他的文友也很荣幸被邀请参加了。
　　席间，多喝了几杯的老馆长破例走到了我面前，我忙惊慌失措站了起来，当然，如若换了别人，我断无这种失态之举，只因这老馆长一向以清高自许，不堪与人同流合污，故而深得我辈之敬重。
　　从不论人是非的他站在我面前说道：“我退了，有句话我非得对你说了心里才觉得痛快。”
　　我礼貌地笑笑，说道：“你是我的长辈，是领导，更是老师，你说什么我都谨遵你的教诲的。”
　　他真诚地说道：“我不是要教导你什么，我只想说出自己对你的赞美。”
　　我吓了一跳，我是今晚在坐的唯一女性，也是唯一没有官职的平民百姓。我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赞美，何况他是个极少说人好话的怪人。
　　他幽幽地说道：“你的文章写的不错，尤其是散文，可你从未写过一篇吹捧之文以作进身的阶梯；你很漂亮，可你从未想过用自己的身体去换些什么以便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我在任这许多年，经我手的人都上去了，就你还在原来的单位待着，做个平头百姓。我很佩服你。”
　　说这话时，这个已然60的男人两眼放光，官场沉浮几十年，我似乎是他唯一的亮点。
　　而我一无所有。
　　如果他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漂亮，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女人，又怎么懂得拿自己去换什么，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可是我不能把这些说出来。
　　我平静地笑笑，重重地跟他碰了一下杯，然后说道：“我是女人，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的，女人不需要在社会显身扬名，不需要顶天立地做给人看，女人只需要作为一个女人活着就够了。”
　　我不敢说我连作为一个女人活着也没有做到。（文/一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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